她齐刘海儿,常梳两个小辫子,涂口红,在互联网上的代号是“翠花”。她一年辗转四家减肥营,誓要和身上的200多斤肥肉作战。和营地里的其他学员一样,她减重的过程被镜头记录下来,发在网上。靠着足够有记忆点的外表和幽默的人设,翠花吸引了近万名粉丝,也成了减肥营招生的流量密码。直到今年5月27日,她在陕西华山风景区附近的一家减肥营去世。

之后,和翠花相关的视频被迅速删掉,有人选择退费离开,但没有太多人深究翠花经历了什么。曾与她朝夕相处的学员照常出现在训练场,继续面对着镜头挥汗,包括翠花生前的室友、另一位胖网红。
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是第一次来到减肥营,在经历了多次瘦身、反弹、再瘦身的循环后,他们依旧每天跳上营地里随处可见的体重秤,期待着一次彻底的蜕变。
“翠花要逆袭”
吴芬到现在也不知道女儿是怎么死的。
距离接到腹愁者减肥营打来的电话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。5月27日,她和丈夫从河南老家赶到陕西省华山县,在殡仪馆里见到了女儿的遗体。吴芬说,当地派出所只告诉她:“非正常死亡,未经抢救。”
老两口带着女儿的遗像去减肥营讨说法。照片里的翠花梳一对小辫子,俯拍的视角下,肥胖的上半身被隐去了,下巴颏尖尖的,更接近母亲记忆里、5年前她离家打工时的样子。
那时翠花140斤左右。她从小就比同龄人胖,但体重真正失控是在离家之后。中考前,翠花突然宣布“不念书了”,跑去了广东东莞,在一家工厂做品检员,每个月工资五六千。难得能独自支配一笔钱,翠花“工资月月光,零食当饭吃、饮料当水喝”,一年半胖了150斤。“两年后回家,我妈说我又长了一个人出来,她说减不掉就不要我了。”视频里,她仰头苦笑。
肥胖影响了她的健康。上五楼要歇四次,嗜睡。但有辨识度的体形给了她新的职业方向——娱乐主播。去年6月,她来到一家直播机构,在直播间和其他网红PK人气,输了要开合跳、深蹲。据媒体报道,翠花也偶尔担任短视频主角,拍摄“胖女孩找男友”一类的搞笑视频。靠着明显的外形特点,她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,积累了上千名粉丝。据吴芬回忆,“翠花”这个名字,就是当时公司给起的。
这份工作做了3个月后,翠花告诉母亲,东莞的未来已来减肥营要和自己签约,不仅不用花钱减肥,对方还给她“开工资”。作为交换,翠花需要配合训练,也要配合拍视频、做直播。
她的确是给减肥营做宣传的好人选。身高一米六的她,最重时312斤,作为大体重人士,翠花掉秤快,看起来也明显。在“未来已来”呆了不到两个月,她瘦了46斤。翠花又联系了陕西的大黄蜂训练营,对方也不要学费,还打算把她培养成主播和助教。
她的短视频账号“翠花要逆袭”记录了她在“大黄蜂”训练时的样子:穿一身黑的或粉的运动装,肉嘟嘟的脸上一双眼睛细长,用力做动作的时候,五官挤到一起,肚子和大腿上的肉一圈圈荡漾。在减肥营耿老板眼中,相比其他学员,翠花似乎比较佛系,“她是自我保护意识比较强的人,训练时不舒服,会主动提出‘练不了了’。”
呆了两个月后,她又去了广东惠州的魔鬼变化特训营,但很快就走了,因为“流量做不起来,心里有压力”。今年4月,她再次回到“大黄蜂”。
刚回来的时候,有一次翠花说自己头晕,但没查出什么问题。过了一个月,5月20日,结束训练后,翠花又说“颈椎不舒服”,要回家看看。
她的家在河南信阳胡店乡,离信阳市区30多公里。弟弟和妹妹读初中,一家人的生计仰赖老两口种地。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,不过一张矮餐桌和几把竹凳子。墙上挂着褪色的童年合影,翠花站在弟弟和妹妹中间,脸蛋肉肉的。
她是5月22日下午到家的。吴芬夫妇忙着收小麦,翠花做饭、洗衣服,偶尔一个人在附近晃晃。吴芬有点恼,女儿好不容易回来几天,自己却因为农忙“没陪着啥”。
5月25日下午,翠花和家人告别,去了新地方——腹愁者减肥营。耿老板不清楚翠花为什么没回“大黄蜂”,但她记得,今年3月,这家减肥营刚开业时就想挖翠花过去,有教练提出,“给你安排双人间,一个人住。”翠花把这段聊天记录发给了耿老板,说:“我才不去呢,我在‘大黄蜂’特别开心。”
5月26日19点26分,翠花在朋友圈发了一条训练视频,画面中,她正上操课,看起来并不费力,配文是“动作会不会和训练态度好不好是两码事”,一如往常的轻松语气。当天夜里,吴芬最后一次和女儿通话,“她说她住单间,环境很好。”
按时间推算,就在这通电话挂掉之后不久,也许是几小时后,这名21岁的女孩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“瘦成正常人”
这件事情似乎没引起太大波澜。
家属与减肥营和解,翠花的骨灰被带回老家安葬。6月15日,新京报记者以咨询课程的名义了解到,目前腹愁者减肥营有学员50多人,入营需携带体检报告或到当地体检。6月16日,新京报记者来到这里发现,有学员正在训练,但工作人员拒绝了记者的采访。